三小时前。
接驳船破开浓雾，接近城堡。岸上等待多时的人群早已一哄而上，从船里钻出来的是卡莲，等待的却是两拨人，一些人穿着白衣，看装束是医生和护士；另一些人则戴着厚厚的单片眼镜，双手兴奋地在大腿上揉搓。
医生和护士越过卡莲，就像一群见到蛋糕的苍蝇，直奔船上的货舱。卡莲越过人群，向人群后的两位老人脱帽致意。两位老人年纪都很大，拄着拐杖，微微地喘着粗气，可是两人看到货舱里的东西时，眼里透出堪比汽灯的光芒。
“父亲。”卡莲怯生生地说。
老人身后的中年人抬起头，他比两位老人高了一个头，宽阔的后背上披着印有卡斯兰娜家徽的披风。他冲卡莲微微点头，然后扫了一眼货物，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。
两位老人颤巍巍地走到货船跟前，垫脚往船上张望。卡莲从没见过这两位老绅士如此激动，作为天命最高级别的两位家主，他们以前总是风度翩翩，在后方运筹帷幄。为首的瘦高绅士是诺贝尔·阿波卡利斯伯爵，他旁边的是戴安娜·沙尼亚特勋爵。天命三大家族的家主今天悉数到场，以他们的年龄本不该长途跋涉，足见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。
“毕竟这件‘东西’也许能给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关于崩坏的详尽资料，对她的研究也许甚至能终结这场战争。”诺贝尔伯爵望着货舱，若有所思。
“快来搭把手！”医生们冲眼睛男们喊，“这东西沉得要命！”
货物是一个十尺见方的箱子，用漆黑的木头做成，表面做了哑光的纹路，有点像一块黑色的长方形石碑。几个人围成一圈试图抬起来，但几次用力之后箱子巍然不动。
“让开我来。”卡莲脱下了小披风，把袖子卷了起来。
“你？”为首的医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“小姑娘别说笑了，你去叫点人过来，这么大的箱子……”随后他就笑不出来了，这个看起来苗条纤细的小姑娘弯腰抱住箱子，屏息发力，把她两倍高的黑箱子……抱了起来，然后步履丝毫不受影响地走到了马车边，把这庞然大物轻轻地放到马车的板车上。
“我就听说天命的这帮家伙都是些神奇的人。”为首的医生摸了摸下巴。
“天命特别行动部队队长，卡莲·卡斯兰娜。”卡莲伸出手和为首的医生握了握，“我听说您是英格兰最好的外科医生，齐格勒博士。”
“过誉了。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？”齐格勒搓着双手，“这太让人激动了，如果你们的情报属实，那今晚的发现将会是医学上的奇迹。”
两位家主和卡莲对视了一眼，最后是戴安娜伯爵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：“我亲爱的齐格勒，这不仅是医学史上的奇迹，更是全世界的奇迹，‘她’本身就是通往新世界的钥匙……现在就开始吧，我们这是在耽误时间。”
“装置已经准备好，酒窖已经清空，随时可以开始。”为首的眼镜男插话。
“很荣幸能被委以这项工作！”齐格勒向着马车奔去。
“我们的人应该在场，免得出现什么意外。”戴安娜的目光转向卡莲。
卡莲点头：“洛克茜已经在酒窖里待命了。我和小队成员会负责接下来城堡的安全工作。”
“让你的人都打起精神，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手术！”诺贝尔伯爵下令。
“诺贝尔，不打算亲眼看看那伟大的场面吗？”戴安娜在后面问。
“你觉得咱们这两颗快要停跳的心脏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吗？”诺贝尔耸耸肩，“我可不想让大夫们一边做手术一边做急救……”他拍拍戴安娜的肩膀，“相信这些年轻人吧，我们这些老东西就在后方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就可以了。”
戴安娜还是不太放心，上楼之前，她叮嘱卡莲：“小心死士，文献记载过，她们对死士和崩坏兽一类的东西有着未知的联系，也许境内的死士会向城堡靠近。”
“死士？崩坏兽？古老的东西。”卡莲露出自信的笑容，摸了摸腰间的左轮枪，“现在是火药和蒸汽机的时代了，他们敢出现，迎接他们的就是枪林弹雨。”
卡莲的身后，小队的成员正从船上往下搬重武器。马克沁重机枪，后膛加农炮，同伴们擦拭着这些危险的装备，冷锻纲的炮口在夜色中寒光逼人，仿佛夜空中的青色月光。霰弹枪则用含有黑曜石碎片的弹药填充，队员们做这些的时候安静迅速，默契有加。源绫乃坐在在船尾，怀中抱着她心爱的野太刀，马尾在风中狂舞，仿佛罂粟盛开。
“黑曜石能让周边小范围的生物性崩坏能失活，所以我们把黑曜石碎片加入火药中，弹幕和重火力也会穿透崩坏兽和死士的盔甲，这样对他们造成的损伤就是不可逆的。”卡莲解释。
“有用这套火力系统对崩坏兽做过试验吗？”
“呃……没有。”卡莲有点尴尬，“黑死病之后的几百年里他们只有零星的出现。但是我和负责改造装备的同学在剑桥的时候做过很多计算和推演，查了很多资料，分析过死士的皮肤碎片的强度……”她有点紧张，在戴安娜勋爵面前，她仿佛是个在做毕业答辩的学生。
“一个属于你们和科技的时代？”戴安娜勋爵看着卡莲的眼睛。
卡莲知道她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了，就像毕业答辩中德高望重的教授提出关键的最后一问。戴安娜勋爵深蓝色的瞳孔里仿佛藏着刀锋，她并不一直是个慈祥的老太太，在她活跃的年代，那团火一样的金发和燧发枪曾把她的威名散布到整个欧洲，令无数死士闻风丧胆的“格拉兹死神”。
然而最强的英雄也会迟暮，就像戴安娜勋爵引以为傲的燧发枪一样，旧事物总是被新事物替代，工业革命的时代降临，科学给人类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，蒸汽船穿行在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。人类似乎有能力终结这场从太古时代就延续至今的战争了，崩坏最终会销声匿迹。卡莲有点踌躇，她不想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诉说遥远的新时代。
“是的，属于全人类的时代。”卡莲迎上了戴安娜的目光，“科技让我们离那个时代越来越近。”
空气湿润起来，快要下雨了。戴安娜摘下礼帽，目光逐一划过卡莲和她身后的年轻人们，加上在地窖中待命的洛克茜，一共是七个人，那是卡莲在剑桥招募进入天命的全新一代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带着自信、朝气和对未来得希冀，让人不由得想起旧时光。
戴安娜无法确定。但她知道新时代确实来临了，当蒸汽机车从遥远的俄国契科湖为她们送来那个少女，她就意识到那些蒸汽机、越洋轮船、马克沁重机枪和资本论将改变整个世界。
也许科技真的能终结崩坏的发生？
戴安娜笑了笑，解下自己的披风，带着沙尼亚特家徽和天命标志的披风，披在了卡莲肩上：“年轻真好，你的回答我很满意。年轻时的我也像你一样自信满满，崩坏的宿命会被我和我的同伴在这一代终结，可是我错了，当时和我并肩作战的很多同伴都因此而死去，只剩下我们两个，但我们从未后悔。希望你也能坚持你的信念。”戴安娜欣慰地说，“你的父亲也会为此骄傲的。”
“戴安娜。”诺贝尔拍了拍戴安娜的肩膀，“都过去了。”
“是啊，都过去了。”戴安娜长出一口气，“去吧，年轻人们，我等着你们带回来的好消息。这就是一个老人面对新时代的方式。”
两位老人转身上楼，脚步声顺着旋转楼梯渐渐远去。源绫乃走到卡莲身边，轻声说：“有必要说这么明白吗？老人们会伤心的吧。”
“他们会理解的吧。”卡莲挠挠头，“他们都是很开明的老人，会理解我们的。除了我爸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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